據我國溫度計行業現狀調查顯示,「在國外,打碎溫度計是件很嚴重的事,要上報醫院管理委員會,委員會還要專門撥一筆錢來處理這個污染」。下面對2014-2015年我國溫度計行業概況及現狀分析。
「每次有人問體溫計打碎了怎麼辦,我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」北京師範大學環境歷史學博士毛達說。他曾經是北京地球村的志願者,這個非官方組織6年來致力於宣傳汞污染的危害。
1克汞的旅程
事實上,不少醫護人員對這個問題也是一無所知,而專家們給出的建議又「很難在普通家庭中實現」。 撒硫磺,使其形成形態穩定的硫化汞;或是用注射器將汞滴吸起,再用水封存。在「環境健康與醫療汞管理研討會」上,醫院代表給出了一種更實在的方法,「掃起來倒進下水道,開窗通風」。
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所研究員馮新斌從事「汞研究」已逾10年。最近,他不小心在臥室內打破了兩支水銀溫度計。這位專業人士在開窗通風前,先是興致勃勃地將測量汞濃度的儀器搬進臥室,發現「比室外大氣中的汞濃度高出1000倍」。
儘管他迅速撒硫磺並開窗通風,但直到一個月後,室內汞濃度才慢慢恢復正常。可是,這些辦法並不會使那些泄漏的汞消失,它們只是進入了一個更加複雜的循環系統。
體溫計里的1克汞可能開始一段這樣的旅程:變成汞蒸汽進入大氣,由於存在期為一年左右,它完全有機會漂洋過海,做一個環球旅行。亞歐大陸上的1克汞可能會隨大氣流向北美地區,並在一些「敏感的湖泊」沉降。
湖泊內一些吸收無機汞的細菌,在代謝過程中將其轉變為甲基汞,這是一種「毒性更強」的化合物。甲基汞被浮游生物食用後,正式進入食物鏈:它先後進入更高級的魚及以魚為食的海獺等高級動物。在這個生物富集過程中,甲基汞被不斷「放大」。
美國國家野生動物聯盟的一項數據顯示:1克汞經大氣傳播後,可能使一個101170平方米的湖泊中,所有的野生魚類污染至不安全食用標準。在整個生物富集的過程中,「越處於生物鏈的上層越倒霉」,最終受害者將是湖泊附近以魚為主要食物的居民。
這時再去回想初中時,物理老師教我們在使用體溫計時「先甩一下」,顯得有些諷刺。在一家國際醫護系統聯盟提供的報告上,這個動作大大提高了「破損的危險係數」。
環保人士更願意將這視為一個「公平問題」,因為打碎體溫計的受害者可能是遠在另一個大陸上的陌生人。北京地球村的謝新源總是這樣追問:「如果你造成的污染,會讓這個地球上其他地區的人受害,你會願意為此放棄使用水銀溫度計嗎?」
一場並不轟動的「醫療無汞化」運動
2012-2016年中國溫度計行業發展現狀及投資前景分析報告顯示,如今,醫療無汞化逐漸成為國際醫療衛生安全的標準之一。2007年底,美國已經有13個州通過立法,禁止使用含汞溫度計,替代之以更安全的電子產品。包括瑞典、荷蘭和丹麥在內的一些歐洲國家,也已經禁止使用含汞溫度計、血壓測量器械以及許多其他含汞設備。歐洲議會也已經通過立法,禁止歐盟各國使用含汞溫度計。
美國自然資源保護委員會的顧問大衛·利奈特認為,就像面對氣候變化問題時一樣,中國作為世界最大的汞輸出國極可能陷入尷尬。因為歐洲從2011年開始,美國從2013年開始,「整個汞產品的進口會被禁止,使它不再出現在市場當中」。世界衛生組織也建立起一個全球的汞消除計劃,目標是在2017年全球減少含汞體溫計和血壓計需求的70%。
相比之下,直到2006年,中國才開展「無汞醫療」活動。當時的國家環保總局與美國環境保護署合作,旨在「減少中國衛生保健產品汞含量」。北京天壇醫院和積水潭醫院成為試點醫院,並且制訂了減少30%含汞器械的目標。
這其實是個艱巨的任務。傳統的體溫計只需一兩元錢一支,而電子體溫計價格在100元左右。老式水銀血壓計價格是100多元,可積水潭醫院最後替代的機械血壓計卻要1700多元。
這家醫院在器械替代中支出了約60萬元,「都是醫院自己掏,沒有經濟效益,只承擔了社會責任。」積水潭醫院器械科科長楊旭波說。
這種替代也面臨著技術上的挑戰。電子血壓計有時「測不準」,甚至廠家都會在產品上主動標出「僅作為參考標準」。最後,每個病房不得不保留一台水銀式血壓計。
中國醫療器械行業協會的徐珊認為,含汞醫療產品是國家戰略儲備的重要物資,「不能說大家覺得有污染就不去生產,一旦出現災情疫情時,臨時採購是不可以的。」2008年,為了生產這些被視為精標準的水銀血壓計和體溫計,中國耗汞量大約為227噸。
生產水銀溫度計的江蘇某醫療設備有限公司負責人指出:「如果我們國家的無汞替代操之過急,難免一些國外的利益集團憑藉著起步較早,技術先進進行壟斷。人家會坐享無風險的利潤,必將危害本土企業和國家的利益。」 這些汞產品公司暫時可以鬆一口氣,「中美減汞」隨著2007年項目到期而告一段落。
「只進行了一年。」北京天壇醫院負責健康教育的醫師倪富強說。第二年夏天,他受北京市衛生局的委託,編寫了一本《無汞醫療指導手冊》,該部門當時聲稱,未來要在北京市的20家醫院推行「無汞醫療」。但直到今天,《手冊》的初稿還靜靜地躺在倪富強的寫字檯上,無汞醫院的計劃也沒了下文。
「身為含汞產品的主要使用者,醫院能通過減少使用汞及排放汞來扮演保護大眾健康的主要角色。」——《中美減汞合作宣言》中的願景似乎仍然只存在於曾經的兩個試點醫院中。
在一些醫院看來,自願減汞不太現實,因為含汞醫療器械數量多少並不在各項評比範圍內,比如「百姓放心醫院」的評選標準里就沒有。
汞垃圾去處——無人可答
儘管北京地球村的工作者認為,禁汞的關鍵在於政府的環保部門,但他們現在似乎從一種新生力量中看到了希望。王海龍是天津血液病醫院麻醉科醫生,同時也是環保志願者。他總是在各個護理學會或醫學會上宣傳汞的危害。
「可是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是推廣概念。」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。據他所知,在天津,擁有醫生和志願者雙重身份的只有他一個人。在他看來,「醫療汞占整個汞污染的十分之一」,這樣大的比重或許是中國在無汞醫療「試水」的原因。
由於「對醫院的環保標準要求很低」,環保工作者期待著行政力量干預醫院減汞。目前,中國的一些醫院在處理破碎含汞儀器時,採用了和美國相同的技術,「但在國外,打碎溫度計是件很嚴重的事,要上報醫院管理委員會,委員會還要專門撥一筆錢來處理這個污染」。
另一方面,科學家至今沒有找到針對汞污染的有效修複方法。為了實地研究汞,馮新斌將自己的家和實驗室都遷到了貴州省。在這個以銅仁汞礦著稱的省份,有傳聞,當地人害怕中毒到了不喝當地的水、不吃當地的菜的程度。也正是在這個並不怎麼吃魚的地方,馮新斌發現,由於水稻果實「特別喜歡富集甲基汞」,致使當地人體內汞含量超標。
比起小礦區里「土法鍊汞」使工人長期在汞蒸汽下暴露,食物內的甲基汞更為可怕,「對大腦和中樞神經的損害是不可逆的」。
和魚類相比,水稻中甲基汞含量要低5〜10倍,「儘管現在還沒有看出甲基汞水稻的危害,但對心血管健康和兒童智商到底有沒有影響,這些都是隱性的」。
這個「不怕吃當地米」的科學家,正在尋求解決汞困境的辦法,比如讓當地的老百姓改種玉米。他還正在尋找超富集汞的植物,用以吸收土壤中的汞,或是本身不吸收汞但可以固定汞使其不在土壤中遷移。
但環境中的汞仍在一刻不停地流動著。聽說野生食肉魚里含甲基汞後,田向陽吃飯的時候「不敢吃魚了」。根據《健康加拿大》的消費指南,鯊魚、旗魚、金槍魚僅應「偶爾食用」,孕婦、育齡期婦女和兒童「不應超過每月一餐」。另外,一本雜誌甚至告訴讀者,海產乾貨的毒性「高於新鮮魚類30倍」。
這些毒素,有可能就源於一支在幾千公里外被打碎了的水銀體溫計。
儘管「汞廢棄物問題沒有簡單的解決方法,最好的方法就是杜絕使用汞以及含汞產品」,但沒有人知道在曾經的「無汞醫療」中,那些被替代掉的含汞器械是否已經不再可能形成污染。
至少,在被問到這些含有大量水銀的「定時炸彈」究竟被如何處理時,那些接受採訪的人表現出了和記者一樣的迷茫:「我也不知道它們究竟去了哪裡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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